穆長寧冰冷僵硬的雙腳終於恢覆了知覺，一陣疼痛過後便是蝕骨的酸麻，每一步都步履維艱。

嚴寒冬季，穆長寧才走了幾步路，便已經出了一身的汗。

淩玄英眉頭越皺越緊，“他們兩個太過分了！你為什麽不跟三叔說？”

“說了又能怎樣？父親他從來都不管我們母女如何的，母親的病越來越重了，也沒見他來看看我們。”

穆長寧聲音低落，她都記不清楚自己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了，只隱約似乎是個高大挺拔的英朗男子。

母親蒲氏也是個美人呢，哪怕如今病入膏肓形銷骨立了，依舊能看出其眉眼細致溫柔。

反倒是自己，相貌普通，也不知究竟像了誰。

淩玄英不再多言，攙扶著穆長寧一步步往回走。

蒲氏是淩三的侍妾，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，淩三與蒲氏是一段露水姻緣，若不是有了自己，蒲氏恐怕至今仍是鄉野間默默無名的村姑。

在穆長寧乃至淩清揚的記憶裏，蒲氏一直都是愁眉不展悶悶不樂的，父親極少會來看她們母女，她們被安排在淩家一個幽暗的角落，無人問津。

從生下孩子之後，蒲氏的身體就逐漸敗壞了。

五歲之前，淩清揚還未測試過靈根，那段時日府中也算是好吃好喝伺候著二人，可自從淩清揚被判定為廢靈根之後，母女二人的處境便一落千丈。

這幾年，蒲氏纏綿病榻，茍延殘喘，唯一的心願，大約便是想看著女兒長大成人。

其實蒲氏對淩清揚還是很好的，淩清揚的衣物都是蒲氏親手縫制，蒲氏還教她讀書習字……相依為命的日子裏，吃不飽穿不暖，還要受淩三夫人時不時的刁難，蒲氏都是用她瘦弱的身軀為她抵擋著。

可是他們就是處在劣勢，低賤到了塵埃裏，沒有救世主的出現來拯救他們，只能一步步走向衰亡。

就像眼下這條，似乎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的路。

穆長寧想到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，不由心中酸澀。

她在現代是個孤兒，穿越而來占了淩清揚的身體，擁有了淩清揚的記憶，也感同身受地將蒲氏當作了親生母親。

蒲氏快不行了，她也去求過人，可是父親不理會她，淩三夫人和淩玄明兄妹又處處給她使絆子，要她好看。

整個府邸那麽大，好像從沒有人真正在乎過她們的死活……

穆長寧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，淩玄英結實有力的臂膀扶著她。

隆冬冷肅，身邊人大抵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溫暖。

走到偏院的時候，穆長寧已經感到身體好了許多，倒是淩玄英因為靈力使用過度面色有些發白。

“五少爺……到了。”穆長寧低聲說道。

淩玄英聞言松開了手，“沒問題了嗎，可以走了？”

穆長寧點點頭，“多謝五少爺。”一時除了感謝，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淩玄英不在意地揮了揮手，“舉手之勞而已，說起來你也是我的妹妹，以後不用少爺長少爺短，直接喚我五哥便是。”

“這不合規矩。”穆長寧說道。

她沒有進入宗族排行，哪有資格與他們稱兄道弟？

凡人的身份在這個世界裏，就是螻蟻般的存在，沒半點優勢。

穆長寧有些自嘲地想。

淩玄英不再多說，從懷裏掏出了一只玉瓶交給她，“這裏面裝了三粒回春丹，藥性溫和，療傷效果還不錯，凡人亦可服用，你拿去吧。”

穆長寧急於推辭，淩玄英溫和說道：“我吃穿都在府中，即便是與人比試也只點到為止，少有受傷，回春丹於我而言用處不大，反倒是你，你受了傷不治療，若是倒下了，你母親誰來照顧。”

府裏人都知道的，蒲氏已經油盡燈枯了，除非有延年益壽的丹藥或者天材地寶，否則這條命早晚是要交代的……可別說淩家沒有這種東西，即便是有，又怎麽可能拿出來給蒲氏服用？

如今蒲氏臥床不起，只有穆長寧來照顧她。

穆長寧緊緊咬著嘴唇，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奔湧而出的淚意，淩玄英好笑地摸摸她的腦袋，“你哭什麽，哥哥照顧妹妹不是天經地義的嗎？要是覺得過意不去，那以後就按市價將靈石還給我，我可是要討利息的，一年一分利，不算過分吧？”

“不過分，不過分，我以後會還給你的，一定會的！”穆長寧連連說道。

淩玄英失笑，看著她回了院子，這才準備轉身回去。

只是眼角一瞥似乎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掠過，速度極快，淩玄英卻看清了。

三叔什麽時候回來的？

一回來便到蒲氏這兒？

他不是對蒲氏母女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的嗎？

……

先前淩清溏給穆長寧吃的藥化開，她的身體狀態已經好了許多，衣物在路上也被淩玄英用靈力烘幹了，但上頭還有血跡，皺巴巴的一團，穆長寧不想蒲氏見了擔心，便先回屋換了身衣服，才去看母親。

與往常不同，蒲氏今日竟然不在榻上，而是起了身，披了件單薄的披風，坐在四方桌前，手裏正摩挲著幾個大銅錢。

穆長寧微鄂，“娘，你怎麽起來了？”

她快速地關上門，拿起一床薄被搭在蒲氏身上。

蒲氏微微地笑。

她的面色因為常年病弱而發黃泛白，下巴瘦削，臉頰眼窩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，可穆長寧還是覺得她很美，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柔的美。

蒲氏溫熱的手心緊緊包裹住穆長寧冰涼的小手，又見她蒼白的臉色，眼神不由黯了黯：“又受欺負了？”

聲音柔和卻低沈，如琴弦撥動，聽得穆長寧心中悵然不已。

她連連搖頭，“沒有，沒有的事！”

蒲氏便靜靜望著她，忽然間，伸出手將女兒帶入懷裏。

瘦削細瘦的肩膀，弱不禁風，穆長寧卻覺得溫暖極了。將臉深深埋在她懷中，眼前不由有些模糊濕潤。

“清揚，你是我的女兒，你騙不了我。”

穆長寧抿唇不語，只是更緊地攬住蒲氏的腰，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。

蒲氏輕嘆一聲，“清揚，你可有怪過我？”

穆長寧不解地仰頭，蒲氏低低說道：“若我當初沒有帶你來到淩家，我們母女二人也許就能在鄉野之間平凡地過一輩子了……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相依為命，清苦卻知足，不用如今這樣寄人籬下，看人臉色過活。”

是了，她們母女二人眼下的悲劇，就是從進入淩家開始的。

要是，要是一切都從頭再來……

沒有尋仙問道，沒有恩怨情仇，她們大可以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……

穆長寧剛才開始幻想，便已就此打住。

她的芯子，畢竟不是淩清揚這個十歲小兒，還在做著虛無縹緲的夢。

“發生的都發生了，既然回不去，那就不要去想如果，娘親的選擇，清揚都支持。”穆長寧堅定說道。

蒲氏有些驚訝，一瞬過後，虛弱的臉上不由浮現幾抹笑意，也多了分釋然和滿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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